陪母親到摩斯,吃漢堡。
  想上廁所,於是走到了二樓。
  進去廁所裡,把門關上。

  我開始想像:「如果這道門待會打不開,會怎麼樣?」,「我會想辦法呼救?或是使勁地轉門把?還是我慢慢等待,也會有人發現我在這裡?現在口袋裡還有手機,如果我沒有帶手機呢?」我繼續想像那些畫面。

  突然,思緒一瞬間,跳回在公寓的頂樓,那天早上。

  國中或高一吧,我猜。
  那天是國定假日,我們公寓大樓裡的每個住戶,幾乎都去慶祝了,聚會的也有、拜拜的也有。

  平時養成的習慣,讓我九點多就起床了。
  「好久沒有用聲樂唱歌了,」我心想,「不如今天這麼熱鬧,我到頂樓去唱吧?」
  於是衣服套上,家人也還在睡覺,我沒有特別告知自己的行程,就從四樓的家門走出去,搭電梯到了八樓。
  也沒有帶水壺、礦泉水,我想可能唱累了就直接下來休息吧。

  電梯到了八樓,公寓的頂樓,只有從八樓的樓梯才上得去。
  我緩緩地走上階梯,彷彿對我而言,這是向世界證明自己的時刻。

  頂樓的門,通向一個平台,我們社區的人,平時都在上面曬棉被之類的東西。
  平台的空間很大,如果不擔心球會從頂樓的旁邊掉下去的話,可以放置約一座籃球場,還會有額外的許多空間。

  我推開那扇沉重的門。
  那扇門,是一般旅館用來區別逃生樓梯跟房間外的走廊的那種門,只有樓梯那邊才能夠推開,如果在樓梯那邊上了鎖,另一邊就要用鑰匙,才能將那扇門拉開。

  對於門鎖的設計,當時的我不甚了解,就隨意地轉了轉,然後人就走到平台中央,放任門自動地關上。

  陽光普照,十點多,太陽照耀著我眼睛所見的事物。
  我開始大聲喧嘩著:「流浪的人們」、「多娜多娜」……唱了一陣子。
  我靠近平台的邊緣,即使是有圍欄,我還是會有些害怕。
  稍微地往下望,看見週遭一整個熱鬧的景象。
  想必站在一樓的話,吵雜的聲音一定會蓋過其他任何從遠處傳來的聲響。

  躺在平台上休息,雖然我知道地板不是很乾淨,可是讓石製的地板倚靠著背,用剛才吸收太陽的熱,溫暖著自己,那種感覺很棒。
  有時候我甚至會想,不如就帶個眼罩,趁早上的時候,到這裡來躺著,享受和煦的陽光,做做日光浴,舒服地睡個早覺,也是滿悠閒的事情。

  就這麼躺著,休息了一陣子。
  想說起身回去吧,順便回家幫忙準備午餐。

  我起身,走向那扇門。
  遠遠看去,那扇門的邊緣,似乎貼齊了牆壁,據我的印象,鎖打開的狀態,是沒有辦法讓門貼齊牆壁的。
  我緩緩靠近,心裡帶著點緊張。

  左手去觸碰那個L型的門把,輕輕地拉了一下。

  沒反應。

  我想可能是門太重了,我用力地拉了一下。

  沒有。

  門依舊紋風不動。

  「我把自己鎖上了!」我驚恐了起來。

  我沒有帶手機,想說待會就要下去了;我沒有告訴家人,也沒人知道我在哪;大家都在聚會,根本聽不到高樓的聲響;住戶都出去玩了,整棟大樓只剩多少家庭?
  ……

  我開始不能克制。
  我用比剛才唱的還大聲許多的音量,我不唱歌曲的前奏,只唱最宏亮的部份。
  我對著那扇門大聲唱、在平台邊緣對著樓下大聲唱、對著遠處的建築物大聲唱。
  我唱小白花、唱多娜多娜、唱流浪地人們……任何我會唱,可以唱得頗大聲的歌曲,全部都拿了出來。
  卻徒勞無功。
  我接近尖叫的方式,可是因為害怕會喊到沒聲音,所以只升到一個高度,就不停地一直叫,一直叫,叫完之後吸口氣繼續尖叫。

  不顧一切。

  我不管遠方建築物的住戶,會大聲地喊:「別再唱了!」;不管會有誰因此被我吵得不得安寧……
  我感覺自己的生命遭受了威脅,我該怎麼辦?除了一直求救以外,我還能怎麼辦?

  幾度,我絕望地躺在地上,希望有人來打開那扇門。
  我休息,養好喉嚨的聲音,以便待會繼續呼喊。

  我用手用力地拍那扇門,希望有人注意到。
  我也試過大聲地喊:「救命啊!」,或者是用尖叫的方式喊:「救命啊!!!」希望有人會聽到。

  面對這扇上了鎖的門,我毫無辦法。

  而且還是我自己鎖上的。

  我不知道,未來會怎麼樣。
  我只知道,我全部的精力、精神,都耗在那個當下。

  最後,我就在那扇門前,繼續大聲地呼喊。
  我不會期待,一樓的管理員能聽得到我的聲音;我不會期待,四樓的家人會知道我走到這裡;我不會期待,在一樓集會的人聽見上面有人在求救……
  我甚至不知道,我到底可以期待什麼……


  「踏、踏、踏、踏……」門外傳來了腳步聲。

  「外面有沒有人?外面有人嗎?幫我開門!」我大聲對著門喊,希望聲音傳遞過去。

  有人靠近了門,我稍微往後面退開。
  壓下門把的聲音。
  門緩緩地被推開。

  「你怎麼啦?」她這麼對我說。
  我開始解釋,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,發生了什麼事情……

  「剛才走出家門,聽見樓上有很大的聲音,才想說上來看看。」她說。
  懸著的心放了下來,我向那位小姐道謝,再走回四樓的家。


  我,待在摩斯的廁所裡。
  回想著那段有些瘋狂的往事。

  打開了門,走了出來。
  一邊洗手,我一邊想:「如果那個時候,真的沒有人聽到,沒有人來開門,怎麼辦?」
  「管理員會固定上頂樓巡邏嗎?」、「現在的我,遇上同個情況,我還會有更好的辦法嗎?」
  我想著口袋中有手機,還有出門固定會帶的筆記本和筆,我會有什麼更好的方式嗎?

  正當這麼想,我又想起了大一英文期末考的時候,看著教室的門緩緩關上,當時我坐在第一排,考卷的背面,我寫了一段話。
  :「人生中的每扇門,都正在緩緩關上,有些我們正奮力推開;有些則僅是抵抗它關上;有些則完全沒注意到或不在意;有些甚至已經緊閉或還上了鎖……只要我們想進入,走進去吧!打開吧!去找鑰匙吧!願意努力去嘗試,就還有無限希望!」

  當時我這麼想,現在又有了新的想法。
  有時候,門上了鎖,不管是因為自己鎖上,或是別人。
  我們求救,不知道該怎麼辦,我們大聲呼喊,不管會不會對別人造成傷害。
  我們不知道,誰會來打開那扇門,或者是根本不敢想,真的會有人來打開那扇門。

  或許我們會因為求助了太久,卻絲毫得不到回應,就陷入絕望。
  如果最後絕望到放棄了,我們甚至會忽略了,誰把那扇門打開,走進來過。

  有沒有辦法,當別人不斷求救的時候,讓自己去將那扇門打開。
  看見別人已經完全放棄時,打開那扇門,走進去拍拍他的肩膀。

  其實很難吧。
  我們難以注意到,那些把自己鎖上的人。
  或者是被別人鎖上的人。

  就算今天自己又再度被鎖上了,該怎麼辦呢?


  我走回座位,跟母親聊剛才在廁所想到的那些事。
  「如果妳發生了那樣的情況,妳怎麼辦?」我問。
  「丟紙條下去吧。不然就等管理員上來,他每天都會固定巡邏啊。」母親回答。

  也許等到我們真的看清現況,相信自己只是陷入危機,而且一定可以脫身時,就不會再有那樣的害怕吧。
  也或者是,冷靜地待在那裡,就那麼樣地,一直等待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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